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年第多少次父亲因为爷爷匆忙驱车赶往老家,父亲经常说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莫过于人世间最大的悲哀,所以将爷爷奶奶从南国的海口接回了老家,侍奉跟前。

爷爷刚回老家那几年,身体硬朗,精神矍铄,能下地干活,能踩单车出去打牌,说起话来声音洪亮,在空旷的田野能回响许久。胃口也是相当好,经常说海南菜哪有湖南菜好吃,气候是不会骗人的,土地是不会骗人的,华容的早酒他每天都要来一杯。然而过了八十岁生日没几年,一切美好戛然而止,爷爷开始间歇性失忆,最开始是不记得东西放在哪里,要想许久,紧接着出去打牌不记得回家的路,到后来最严重的时候不认识家里人。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,父亲还是带着爷爷去医院确认了,爷爷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,俗称老年痴呆症。父亲没到退休年纪,我又还需要父母帮忙照顾孩子,他便开始了两地奔波的状态,一个月多次往返老家和城里,父亲白头发冒出不少来。父亲的兄妹均在外省,远水解不了近渴,提议找个保姆来照顾,不料爷爷发起病来,骂走了保姆,人家再也不愿意去家里,没法子只能继续辛苦父亲和奶奶。爷爷发病越发频繁,经常吃着饭开始骂人,冬天里光着脚在地上走,只有干农活的时候稍微安静,奶奶便经常交代一些小事给他消磨时间。有一次爷爷发病,站在院子坪地里骂过往的行人,邻居向父亲告状,父亲赶忙驾车往老家,急得把车开到了水渠上,两只轮胎都悬了空,差一点就翻车了,幸好路过的老乡们仗义,合力把车推上了路面,吓得母亲哭了许久,很久之后才敢告诉我。后来父亲在老家门口装了个监控,爷爷一有发病的趋势,父亲就在监控里喊他,和他说话,这才缓解一些。

过节过年我带着孩子回老家,爷爷能认出我,说我喜欢他家的小狗,还记得我给小狗起的名字,记得我喜欢吃橘子,说着就牵出家里的小狗要往我车里塞,可是小狗已经不是当年那条,他跑去院子里摘橘子给我带回家,却发现橘子树早就没了,他怎么会记得起建房子那年就砍了……他失望得像个孩子一样,满怀愧疚地找不到原因,只是看着我的孩子笑了。吃饭的时候突然举杯庆贺起来,说他的孙女考上了公务员,他感到很光荣,很开心。大家面面相觑,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啊,但还是顺了他的势举起杯来……我的爷爷,他被困在了往昔的时光里,一遍又一遍,他横冲猛撞,却找不到出口。他随时可能变成那个暴躁的陌生人,又随时变成我慈爱的爷爷,那个种了一辈子地没读什么书,却从不看轻女娃娃的庄稼人。我的内心满是伤感,人还是好好的,却又不是我的爷爷了,这种无以名状的悲伤我不敢表露太多,怕父亲触了情。

我的爷爷,您在时间里胶片里兜兜转转,是否也能看到到身边的我们?您一句喜欢桂花香,父亲硬是在不适宜的土地上变出一片桂花林,如今已经花香扑鼻,您一句想种地,父亲又开垦出些许菜地来,您说要种棉花种大豆,收获的时节父亲再怎么忙也要腾出时间来帮忙,他也不再去唠叨您的不拘小节,不再和您吵架,只是默默地满足您一个又一个要求,把您宠得跟个孩子似的,人家都说您好福气。作为家人,我们不论您现在在哪段时间里细细回味,希望您能感受到我们一直都爱着您。